朱贺霖停下脚步,转头看苏晏,“你说,父皇会信我么?”
苏晏道“小爷是什么性情,皇爷比我更清楚。回头问起来,小爷无须为了避嫌而掩饰什么——但记住只说见闻,至于所有的推测、猜想统统不要提。”
“为何?”
“怎么说呢……倘若言辞也是一场战争,先暴露自己的意图或底牌,就等于先暴露了己方阵地。”
朱贺霖苦笑了一下“近来我在父皇面前都有些不会说话了。以前我只以为我们是父子,如今才恍然发觉,‘父子’之前,尚有‘君臣’。唉,帝王家,怎么就不能像平民家一样呢?”
苏晏想来想去,最后只回答了一句“西夷有句谚语——‘欲戴皇冠,必承其重’。”
朱贺霖回味片刻,缓缓点头。
到了御书房,景隆帝没有马上召见,两人就在殿门外候着。
不多时,几名锦衣卫合力抬着那根石柱过来,就立在阶下的空地上,掀开柱身上裹覆的布,然后在场地外侧列队站好。
两人走过去,在明亮的光线中再次仔细打量石柱,见柱身两端的夔牛雷纹被斑驳的藻痕覆盖,显得中间被清理出来的字迹刻痕也十分古老。
“做旧的手法还挺老道的。”苏晏嘀咕。
“那么你觉得是什么人的手法?”背后有个声音蓦然响起。
苏晏吓一跳,回头见景隆帝不知何时出了殿,就站在他们身后,连忙见礼。
“臣不过随口说说,现下也是一头雾水。”他谨慎地回答。
皇帝又问“如若不是人为,那就是天意了?”
朱贺霖忽然开了口,决然道“儿臣并不认为是天意!”
皇帝将目光转而望向他“哦,太子怎么想?”
苏晏把手藏在衣袖里,悄悄扯太子的袍角,示意他先打个太极不要表态。但太子仍继续说道“父皇可还记得,真空教借由童谣,四处传播谋逆流言之事?儿臣觉得,今日这个柱子与其异曲同工,很可能出自同一人的手笔。”
苏晏暗叹,上前一步正欲开口,皇帝对他道“清河,你先去书房歇着等朕。”
可太子这边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,他犹豫着想找个借口留下,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“——苏少卿。”
苏晏知道圣意已决,只得拱手道“臣遵旨。”他深深地看了朱贺霖一眼,步上台阶,进了御书房。
皇帝对太子道“你继续说。”
太子将视线从苏晏的背影上移回来,说道“今日之事,始于赈米调包,当事官员已投井而亡,死无对证,但儿臣觉得还得继续查下去。户部拨的米,经过几道关卡?接手的人分别是谁?哪道关卡可能有疏漏,或是弄出了不寻常的动静?那名官员有什么背景,平时与哪些人往来?如此逐一追查,定会有所发现。”
皇帝颔首“说得不错,确实有长进了。继续。”
“将赈米调包之人,定然也与这根石柱有关。不然那名官员为何要当众自尽,为何偏偏选择投井的死法?仿佛……就是为了用自己的性命引出这根石柱似的。”
皇帝叹道“是啊。他为何偏要选择投井,且明知必死,投井之前又为何要向你磕头呢?”
朱贺霖愣住。惊惶求饶时,磕头之举并不突兀,故而他当时并未留意,如今听皇帝提起,才依稀想起来。确是如此,那官员既怀死志,又何必磕这个头?
“他是在表明心志,还是在交代遗言?”皇帝追问。
太子茫然答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真不知道……”
皇帝进而逼问“他的遗言是什么?是不是在恳求‘君命已行,万勿祸及我亲属族人’?”
太子猛地后退一步,愀然变色“父皇这是在——这是在审讯儿臣?!”
“真要是审讯你,按律交给刑、寺、院三司,他们若是不敢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