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台子上奏的究竟是个什么曲?唱的又是什么文?
奏得荒腔走板,唱得西皮流水。
此前那画脸庞的武生张口念白,“我乃神界大将军飞蓬是也,修行万年法力足,金銮殿上赐神剑,吾便把妖魔来扫清,天尊见得六界安,圣君龙颜笑开怀。却叵耐,打遍天下莫敌手。喜相逢,得遇魔界真至尊。两搏手,心相惜,今日闲着无事体,斗罢魔尊便回营,却相逢,神树枝头。”
他话音一落,台上听听堂堂打了一阵板,拉弦声一起,就该轮到唐雪见唱词。
唐雪见却不唱什么鸟词,她只叹道:“你说你是飞蓬,我却说我不是夕瑶。”
她既然不唱,台上拉弦打板的也停了下来,鸟雀无声,台下倒是立刻沸反盈天。
唐雪见实在厌累这鬼门关里的习气,红尘浊重叫人不得伸张,她横眉冷眼,径自抓起那武生便朝台后走去。只是那酷肖景天的武生立地生根,竟怎么也拽之不动。
“你不愿随我走吗?”
“吾乃天将飞蓬是——也!”武生呆愣愣的,又开始念白。他一作声,台下当即肃然,台上乐器班子再行伴奏。
看客们个个聚精会神,残破的五官里透着讥诮与热盼,倒不似在看戏,而是食客伸长脖子,探嗅些血淋淋的滋味,伸手捻些脏腑的破片品咂,把旁人的魂魄就这样活生生吞进肚里。
台上武生唱戏之时,脸上画谱的粉彩残蚀剥落,纷纷洒洒,飘散为烟尘云气,叫看客们吸进肚子里,都展现一副欢快的情态,连面颊上都浮现出更多五官的虚影,只是他们绝不肯餍足,还要更多。无面国人本非无面,只是通通叫这一批批的看客给偷去了。
唐雪见扯他不动,本拟就此放手而去,只是竟怎得也舍不开手掌,实是她自己不情愿同景天别离。
“景天,你还不走吗?在这儿又有何益?给人当一个戏子玩物,瞧你脸上的水粉,都快被这些妖魔鬼怪吃尽了。”
那武生抽出腰间花剑,“此乃神兵照胆!御赐之物,当以此斩妖除魔,肃清邪氛,可保尔无虞也——”
唐雪见劈手夺下他手里的花剑,掷在台上,当即摔个粉碎。
这一下武生脸上的粉彩一下脱落干净,看客们把他的五官偷去,又盯上了唐雪见,叫嚷着“唱啊!”“唱啊!”
这楼宇之内,轰隆隆回声,都是在说:“唱啊!”
唐雪见脚下的戏台,在这般众声喋喋里,忽地喀嚓闷响,却是折断了一根台柱。
……
徐长卿进了那青石雄城,眼前一景一物,竟与神剑镇一般无二,他当下惊疑,莫非自己不知不觉,已走出了三世幻境?他暗暗凝神内照,依旧不能感应法力,这才放下心来。
眼前的神剑镇已是入夜时分,街上清寂寥落,只一间酒馆尚未打烊,他见左右房舍紧闭,没有别处可去,也就顺势进了那馆子。
店里生意惨淡,大堂里八张酒桌,竟只有一位客人,柜台后蜷了个书生打扮的账房,伏案酣眠不醒,除了这二人,西北角围了两扇屏风,烛光熹微,隐约透出一道人影,抱着琵琶寂然不动。
徐长卿环首四顾,瞧见饮酒客人的模样,不由得惊喜莫名,那独自饮酒的不是旁人,正是与他有几面之缘的神剑门弟子景天。
“景兄弟,不想我们在此居然还能相遇,实在有缘。”
饮酒的白衣客抬起头来,面容枯槁,双目无华,更兼两鬓斑白,一副憔悴潦倒模样,叫徐长卿暗暗慨叹。
“既然有缘,那便请坐,邀君同饮。”白鬓客排出一枚酒盏,给徐长卿满上一杯温黄酒。
二人对坐,相逢已有隔世之感。
白鬓客一杯连一杯只顾喝酒,半句话也不多说。
徐长卿心中亦是苦闷,便随他一道痛饮。
有些话不必说